手套 (東京)
灣的傷勢復元得差不多時,國際已不流行譴責日本了。她對那幾個電光火石的瞬間沒什麼殘餘記憶,因為那真的太快太猛,快到她以為應該要當場暴斃。
後來的折騰卻也蜻蜓點水,徒留些充寫流水帳的痛楚。
她忿恨的才不是這個,這才沒什麼好怕的。
看不到、聽不見、嗅無味,她不曉得還剩下什麼,就算放她自由,灣也只能在蒼天之下等死。啊,對了,剩下……震動和碰觸。她被綁著,也懶得動彈,地面卻微弱地起伏著。
她不怕多餘的刑罰,她是受夠了面對自己一度或者又一度和本田和緩下來的事實。愚蠢的僥倖和過失。
她揮舞的手臂或許在外界看來和飛蟲一般弱小,弄不痛來的那個人。灣再也不想信賴誰了,姑且的信任也不。後來她發覺扳住臉頰的是勇洙的手。由於失聰所以她不知道,勇洙發現灣幾乎無法辨別外物時的絕望,還有他終於找到一個辦法啟動灣的身分辨識機制後,她像一口破掉的音箱,發出惡魔的呻吟般的叫聲。唇瓣接觸到調羹邊樣的圓弧,灣依順著嚥了下去,沒想食物方落咽口便全返吐出去,不清楚是被食道忘記食物的模樣而排斥或太久沒用,灣在控制氣管的閥門上生疏了。
她記得的另一件事是在那個睜眼也好閉眼也罷皆無天日的牢裡,勇洙抱住她,濕熱的可能是眼淚。
他感到心疼嗎,還是同病相憐。
卸除繃帶的那天灣錯以為自己獲得嶄新身體,鮮豔銳利的視野,握握拳,略瘦而敏捷的指頭利索地收縮和舒張。
一點傷疤也沒有。
她的子女再度原諒了本田菊。
「你想這次會怎樣?」勇洙趴在軍情桌上鬆散地問,灣早已懶得糾正他的儀態。她還在核對表格狀資料,默許勇洙把自己負責的那份微妙地推挪到她的管轄範圍。
印度支那的戰事拖長了,菊返回內地的日期無止境延後。灣和勇洙持續執行他臨行前下的指令,工作越來越少越來越單純,軍人和兵火越來越匱乏短缺,而美軍在東南、南亞的佔領區越來越廣袤了。
「光復區」?
「結束之後,我們還會是『日本』嗎?」根據條約……也只是略有風聲。
「還是會,變回『中國』嗎?」
「你文法錯了。『變回中國「呢」?』」灣抬眼冷笑一聲,她也一樣累所以笑得很冷淡。「憑你這點北平話也想當中國?」漢語是他們背著菊偷學的。
「我不想啊!就是不想當中國了才成為日本的。」
在灣的目光混入異樣前,有人稟報俘虜室騷動,灣提起披在椅背的外套兩人一同去探究竟。要是平常,灣會再沒好氣地回答都是你我才變成日本,但這固定橋段被臨時狀況打斷了。軍官領他們到一名少年面前,這孩子被兩個士兵分別制伏左右肩,雙手反扣在背,頭髮蓬亂,臉上掛彩。大概動用暴力擺平吧。
(這麼矮,還是個小殖民地吧……)灣回想著這是誰,似乎在台灣銀行擴張版圖中,有點面善。香港。
她蹲下來仰視血痕和瘀青間香港倔強的眼眸。
「Boycott or finger? 」
她知道香港不會怕。她向來都不怕。而且一根手指算什麼?
但她也不天真了,現下得演好日本鬼子才行,她也不想沒人給菊守門等他回家;他已經最可憐了,落井下石也不會更可憐。
人的感情真是善變啊。
灣起身,示意帶這孩子下去、管好他。對勇洙道「我不知道。」他們連菊目前身處哪座叢林也不知道。灣拉拉手套,指縫傳來一股充實和堅、澀。「不管明天會怎樣,他現在一定很後悔吧……」將手心翻向上後灣不曉得是否可以繼續說下去,想中斷話題卻只停下了拉手套的動作,手指們如返航的飛機漸次安然減速,不疾不徐在跑道上滑行直到站穩。莫名地祥和。她把話接著說完了,而話中的悔意她和勇洙都(只)是旁觀者:「掀起一場打不贏的仗……」
後來的折騰卻也蜻蜓點水,徒留些充寫流水帳的痛楚。
她忿恨的才不是這個,這才沒什麼好怕的。
看不到、聽不見、嗅無味,她不曉得還剩下什麼,就算放她自由,灣也只能在蒼天之下等死。啊,對了,剩下……震動和碰觸。她被綁著,也懶得動彈,地面卻微弱地起伏著。
她不怕多餘的刑罰,她是受夠了面對自己一度或者又一度和本田和緩下來的事實。愚蠢的僥倖和過失。
她揮舞的手臂或許在外界看來和飛蟲一般弱小,弄不痛來的那個人。灣再也不想信賴誰了,姑且的信任也不。後來她發覺扳住臉頰的是勇洙的手。由於失聰所以她不知道,勇洙發現灣幾乎無法辨別外物時的絕望,還有他終於找到一個辦法啟動灣的身分辨識機制後,她像一口破掉的音箱,發出惡魔的呻吟般的叫聲。唇瓣接觸到調羹邊樣的圓弧,灣依順著嚥了下去,沒想食物方落咽口便全返吐出去,不清楚是被食道忘記食物的模樣而排斥或太久沒用,灣在控制氣管的閥門上生疏了。
她記得的另一件事是在那個睜眼也好閉眼也罷皆無天日的牢裡,勇洙抱住她,濕熱的可能是眼淚。
他感到心疼嗎,還是同病相憐。
卸除繃帶的那天灣錯以為自己獲得嶄新身體,鮮豔銳利的視野,握握拳,略瘦而敏捷的指頭利索地收縮和舒張。
一點傷疤也沒有。
她的子女再度原諒了本田菊。
「你想這次會怎樣?」勇洙趴在軍情桌上鬆散地問,灣早已懶得糾正他的儀態。她還在核對表格狀資料,默許勇洙把自己負責的那份微妙地推挪到她的管轄範圍。
印度支那的戰事拖長了,菊返回內地的日期無止境延後。灣和勇洙持續執行他臨行前下的指令,工作越來越少越來越單純,軍人和兵火越來越匱乏短缺,而美軍在東南、南亞的佔領區越來越廣袤了。
「光復區」?
「結束之後,我們還會是『日本』嗎?」根據條約……也只是略有風聲。
「還是會,變回『中國』嗎?」
「你文法錯了。『變回中國「呢」?』」灣抬眼冷笑一聲,她也一樣累所以笑得很冷淡。「憑你這點北平話也想當中國?」漢語是他們背著菊偷學的。
「我不想啊!就是不想當中國了才成為日本的。」
在灣的目光混入異樣前,有人稟報俘虜室騷動,灣提起披在椅背的外套兩人一同去探究竟。要是平常,灣會再沒好氣地回答都是你我才變成日本,但這固定橋段被臨時狀況打斷了。軍官領他們到一名少年面前,這孩子被兩個士兵分別制伏左右肩,雙手反扣在背,頭髮蓬亂,臉上掛彩。大概動用暴力擺平吧。
(這麼矮,還是個小殖民地吧……)灣回想著這是誰,似乎在台灣銀行擴張版圖中,有點面善。香港。
她蹲下來仰視血痕和瘀青間香港倔強的眼眸。
「Boycott or finger? 」
她知道香港不會怕。她向來都不怕。而且一根手指算什麼?
但她也不天真了,現下得演好日本鬼子才行,她也不想沒人給菊守門等他回家;他已經最可憐了,落井下石也不會更可憐。
人的感情真是善變啊。
灣起身,示意帶這孩子下去、管好他。對勇洙道「我不知道。」他們連菊目前身處哪座叢林也不知道。灣拉拉手套,指縫傳來一股充實和堅、澀。「不管明天會怎樣,他現在一定很後悔吧……」將手心翻向上後灣不曉得是否可以繼續說下去,想中斷話題卻只停下了拉手套的動作,手指們如返航的飛機漸次安然減速,不疾不徐在跑道上滑行直到站穩。莫名地祥和。她把話接著說完了,而話中的悔意她和勇洙都(只)是旁觀者:「掀起一場打不贏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