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丘
一九八零年代,不堪飢寒離開伊凡家的人許多,伊凡本人為了活命除了付出得越來越多直逼伊凡能力所及之極限別無他途。
日漸分身乏術的伊凡性情跟著越來越暴躁,就在阿爾開始對他感到不能耐煩時,疲憊追上他的暴躁,破綻跟著皸開來,彷彿只要伊凡稍加運動,就會撕裂自己的皮膚。
「沒想到你會親自來拜訪我呢,要拿鈽來招待你嗎☆」
倦容上面伊凡罩著幾十年來如出一轍的惡質表情與言語,阿爾暗忖著幾十年前呢?就是如此嗎?
伊凡的客廳擺著一塊茶几、一張雙人沙發和一把木椅,客廳連向廚房。壁櫃多數有門,但阿爾猜想裏邊應當寥然寂寞,因為能吃的吃了,不能吃的當了。生為國祚,富裕生活消受得起,但除卻一般生物所需生活機能也不致死亡。
如此一來,削弱伊凡生活水準並不那麼使人不忍,另一方面與他聯絡的人十分稀少,換句話說某個層面上,伊凡.布蘭辛斯基畢竟並不存在於社會上。
阿爾隨性坐到沙發中央,目送伊凡走進廚房。照理說伊凡該習慣泡茶,但他連掛櫥門都沒打開,就提起水壺,往擱置在流理台上的茶杯注水。沒生白霧。伊凡只倒了一杯水就走回客廳,放在阿爾面前。伊凡空著雙手在木椅上坐下。
結果不請自來的稀客老實不客氣地佔領流理台與瓦斯爐。俄羅斯沙啞的聲音抗議著「我才不要吃你的食物」,美國揮開他無縛雞之力的手說:我又不是只會弄速食。
「真好笑,那你還會做什麼?半生不熟的司康餅?」
美國皺了眉:「熱騰騰的比較好吃吧?」
俄羅斯回答,給我伏特加。
美國說,你真是不懂得善待自己。
俄羅斯嗅到玻璃杯和桌面親吻的聲響,好似玫瑰逐漸綻放,高亢而逆耳。俄羅斯闔上眼,世界就變成浮光竄動的黑屏,有如電影開眼前的短暫騷動。
直到兩年前,這幢房子仍有許多國家進進出出,在前庭或後院,忙不完的庸碌嬉戲。他記得芬蘭在前年的今天和他說,聖誕快樂,俄羅斯先生。韓國插話道耶穌的起源可是我喲!中國敲了他的頭說,人哪是「起源」的,而且我們過什麼聖誕節,獃子。白俄羅斯糾正:俄羅斯在下個月。
如果華年還在,芬蘭今天還是會對他道賀聖誕麼。俄羅斯可以抱著古巴或越南取暖?
像這樣遍又一遍彩排記憶,俄羅斯可以感到胸口暖和,然後入睡。立陶宛,普魯士,更多的誰和誰,出現,消失,出現再消失,在他的夢裡,像煙火。
「欸。」
火燙的物體貼上俄羅斯的臉頰,是一個圓柱狀的白色物質,是熱辣的白雪,是什麼?蒸騰的白霧伸手擁抱布蘭辛斯基的面頰,沾染在他蔥白的臉蛋上。「什麼東西?」
那麼一瞬間伊凡以為萊維利的惡作劇,溫暖的淡金色在他微睜的眼簾外作祟。拉脫維亞小巧的手掌在驚擾他的夢,於是下一秒俄羅斯應該探手去揪萊維利綿羊毛一樣的鬈髮,最好把它們扭得更卷,讓萊維利梳也梳不開朗。但他竟然辦不到,指甲都宛如一茶匙超新星般鈍重。
「牛奶啦。」
瓊斯提著注了八分滿熱牛奶的馬克杯耳,另一隻手拿著裝著伏特加和冰塊的玻璃杯。伊凡提眼瞪了美國,在美國看來的確是具威脅性的狠毒視線;伊凡自己的視界卻向透過整盆果凍看世界,模糊又頗有色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