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de an die Freiheit
薩克森和基爾伯特到厄登堡時,那裡已經鼎沸人聲。靠近鐵絲網籬的區域人潮比較稀,顯然親身去試比圍觀需要的勇氣多得多了。不過仍能從群眾的穿著觀察出,已有東德人跨越邊境,而且沒受到任何攻擊:他們安全活到了奧地利。
也許是碰運氣來接親的眷屬,也許是萍水相逢的奧地利人,那群出了國的東德人和身邊的外國人摟肩大笑、相擁哭泣。
他們兩人都不可置信地見證這一切繼續發生。
「基爾,」薩克森出聲,同時間,基爾伯特捉住薩克森的手腕往前走。但是不久,他就停下來,掃視四周,最後說:「觀察一陣子吧。」
隔天,邊巡軍警回來了,荷槍守在網上的大洞前;洞還在,沒被補起來。人們解散,只是,偶爾會有人張望一會後,趁擺明放水的邊防空隙進入洞口。
那是真的。
不止如此,伊莉莎白和巴伐利亞找到了他們,還領去見路德維希和羅德里希。
隨著林葉集密,枝椏間縫透來的天光變得像細柔的針,開始有存在感,刺在基爾伯特眼裏像戰火剛開始萌燃時,那般充滿了希望。
基爾伯特和巴伐利亞、薩克森和伊莉莎白,他們形成前後兩兩交談的隊伍。前幾天的爭執使基爾伯特拉不下臉和伊莉莎白講話,若和薩克森湊一塊,又會被興奮期待給壓得沉默下來。
他一面和巴伐利亞聊往事,一面留意環境變化。他們正被帶往越來越深的山裏,風吹、草鳴和獸走則益趨鮮艷。除了敘舊,他承認,沒個底能和巴伐利亞講什麼。他們分離太久了,闊別的時間具體成尷尬,橫在他們之間。比起和巴伐利亞輪流天花亂墜,跟薩克森一齊保持緘默都來得愜意得多。
這一點對巴伐利亞也是相同的,而且可能更嚴重——他和他們都不同,在這四人中,只有他打自西邊來。
如果不能透過強勢的手段宣洩情緒,恐怕都無法打破目前面臨的隔閡。比如大笑;更有效的,大哭。
但是不可以。基爾伯特輕輕提起心中的石子再度放下。要是笑出來,鐵定伊莉莎白要笑他,拍他的背,說果然吧。
才不是。就算是,也暫且得是他獨享的秘密,連薩克森也說不得。
曾經,薩克森是他唯一的盟友,在那大房子裏任何真心話,也都只能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在吹掉蠟燭的夜裏,拉起窗帘,挨著腦袋和薩克森說。
但那不是現在了。
巴伐利亞繞過一塊巨岩,路德維希和羅德里希便呈入了視界。伊莉莎白跑起來,薩克森有點激動,基爾伯特則是怔住了。
「喲,」他聽見自己說,和自己心跳搏擊的韻律,「阿西。」
他用手肘頂了下路德維希的胸膛,轉頭開羅德里希玩笑:「小少爺沒了本大爺晚上是不是就不敢睡覺啦?」
「您在說什麼蠢話。」
重逢好像沒有以為的那麼難,也可能是因為,腦海裏演練了太多次,等這個場景真實發生反而相形失色。胸口熱熱的,彷彿有什麼快滿出來,但又被身體吸收,重新成為自我。
路德維希拿出自家護照,給東德二人填了欄位,方能生效。伊莉莎白鬥志高昂地解說起來龍去脈,她和羅德里希如何私會、腦力激盪、四處奔走籌備了這一場官方支持的偷渡。
「都是為了你呢!」她說,早沒在生基爾伯特的氣,但這反而不好,他還但願她賭氣下去。
現在不是被溫情軟化的時候。
只剩下最後一條橫線上的簽名,這即能成為一紙真實的身份證明,基爾伯特卻住手了。他還是住手了,他的停頓給羅德里希看在眼裡,隱約察覺不啻是近鄉情卻而已。
他的銳氣減弱了,穿著現代便服猶如耍帥的嬉皮,血或者火的那雙紅眼只是平凡的上色隱形眼鏡。站在幾步之遙,他眼睜睜看基爾伯特倒掉筆,抬起頭,語帶歉意道:「我想我……我還是不去了。」
氣氛倏然符合天氣,變得涼爽。伊莉莎白那不斷給奧匈二人的貢獻加油添醋的滔滔話語停止下來。一片鴉雀無聲。
「家裏還有玻璃心的小鬼頭得照顧。其他人不是不想,就是自身難保。」基爾伯特心虛地說,不曉得心中的鬼是這一番謊話,抑或話是真的,他是對不住給他辜負掉一片好意的人。
會去大屋子聚會的人少了,聚會上話也少了。眾人的活潑冀望與東道主日漸消瘦孱弱的身體呈現滑稽的對比(還不說來的人明明少了氣場卻更加強於一家之主。)
可能基爾伯特一剎那在他身上看見了註定戰敗的自己或者誰,一時過不去,拍桌起身,聲響也驚嚇、震懾到他,旋而冷淡下來。
無論他們怎麼忤逆他,他都無所謂,同時也束手無策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基爾伯特怒目之外所罵的槐,是為他的乖張舉動暗自叫好的那一邊人:「本大爺都這麼努力了,為什麼你的健康還是毫無起色?!其他人除了造反跟偷懶來點會的好嗎?」
伊莉莎白恢復思考後第一反應,是衝上去摑基爾伯特一掌,同時東歐各國的紛紛議論活絡起來。臉頰的辣疼帶走了視覺,眼前一片焦黑,而基爾伯特確信短暫失明之前最後看見的,是布蘭辛斯基泛出水光的紫色雙眼。
擁有紫色眼睛的另一位如今亦注視著他。伊莉莎白岔了氣:「你要又說那套笨話了嗎?」
基爾伯特打著哈哈,說:「我就是不放心嘛!」
「他才不是你該放不下心的對象!」
「你不要吵啦婆娘!反正他的日子又不——」
不長了。
基爾伯特說出這個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篤定未來,立時說服了全場人。路德維希點頭:「我明白了。」
「薩克你先走好了。」
「不那……我也留著好了,不然都沒人替你擋伊莎的平底鍋。」
「白痴啊你每次不都幫著她打我!」
他們調笑起來,伊莉莎白大叫著你們這幫人都瘋了!基爾伯特將小冊子推回給路德維希,叫回去,伊莉莎白抱著頭喊都泡湯了啦你看你!
是太漫長的征伐使他疲憊了嗎?抑是在撫育路德維希的日子裏,把保護者的身份種進體內,習慣了把照顧別人的事兒攬到自己肩上。縱使是基爾伯特,終究也給人開發出了內心柔軟的面向?
羅德里希闔上眼,黑色的眼瞼後方躍起以基爾伯特為中心,或根本由基爾伯特的貧嘴吹起的腥風血雨,基爾伯特,桀傲不馴,道叛經離的基爾伯特,磨潤了他的狂與狷,把劍埋進他人軀體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秋天的陽光把這兒打點得溫馨細膩,羅德里希卻感到有點頭昏,伊莉莎白說得對,他假使有努力,亦都付諸東流了。
基爾伯特說既然久未透風,他要去溜達,後來演變成就地解散,路德維希和巴伐利亞待著發更多西德護照去,伊莉莎白牽引更多東德人入山林來,沒羅德里希的事了。他莫可奈何要獨自回家去,想當然爾是迷路了,所幸碰壁,碰上奧地利與匈牙利接壤的網。沿著這綿延鐵絲,他終歸會回到那一窟破洞。
不期遇一橫倒的粗木,羅德里希瞪那碩大的傾頹著攀滿莖蔓的樹幹,覺得被狠狠嘲笑了一場。鳥囀哄他稍事休息,羅德里希也就坐下了。
這麼說起來,連和那笨蛋先生最接近的曲目都變換了啊。羅德里希歎了口氣。
「你一個人在這幹嗎啊又迷路了嗎?」
對,就是迷路了。辨出來者後羅德里希恢復聞聲而豎起戒備前的姿勢,基爾伯特走出羅德里希背後的草叢,跳越樹幹,在他默許的背影旁坐下。
「我也會想散心的。」羅德里希答。
基爾伯特一時不知如何作聲。一會兒,他道:
「我很快就會回……回來了。」
「轉告令弟嗎?」
「啥?是在跟你說啦。」隨著詫異的語尾轉弱,基爾伯特將就著接下去說:「給我靠一下吧。」
羅德里希感受到肩膀多出的重量,不久是另一種呼吸的節奏。他讓借人枕著的手臂划出,泊岸在對方腰際。
「假如冬天變得更冷,請多加幾件衣服。」
「嗯。」
也許是碰運氣來接親的眷屬,也許是萍水相逢的奧地利人,那群出了國的東德人和身邊的外國人摟肩大笑、相擁哭泣。
他們兩人都不可置信地見證這一切繼續發生。
「基爾,」薩克森出聲,同時間,基爾伯特捉住薩克森的手腕往前走。但是不久,他就停下來,掃視四周,最後說:「觀察一陣子吧。」
隔天,邊巡軍警回來了,荷槍守在網上的大洞前;洞還在,沒被補起來。人們解散,只是,偶爾會有人張望一會後,趁擺明放水的邊防空隙進入洞口。
那是真的。
不止如此,伊莉莎白和巴伐利亞找到了他們,還領去見路德維希和羅德里希。
隨著林葉集密,枝椏間縫透來的天光變得像細柔的針,開始有存在感,刺在基爾伯特眼裏像戰火剛開始萌燃時,那般充滿了希望。
基爾伯特和巴伐利亞、薩克森和伊莉莎白,他們形成前後兩兩交談的隊伍。前幾天的爭執使基爾伯特拉不下臉和伊莉莎白講話,若和薩克森湊一塊,又會被興奮期待給壓得沉默下來。
他一面和巴伐利亞聊往事,一面留意環境變化。他們正被帶往越來越深的山裏,風吹、草鳴和獸走則益趨鮮艷。除了敘舊,他承認,沒個底能和巴伐利亞講什麼。他們分離太久了,闊別的時間具體成尷尬,橫在他們之間。比起和巴伐利亞輪流天花亂墜,跟薩克森一齊保持緘默都來得愜意得多。
這一點對巴伐利亞也是相同的,而且可能更嚴重——他和他們都不同,在這四人中,只有他打自西邊來。
如果不能透過強勢的手段宣洩情緒,恐怕都無法打破目前面臨的隔閡。比如大笑;更有效的,大哭。
但是不可以。基爾伯特輕輕提起心中的石子再度放下。要是笑出來,鐵定伊莉莎白要笑他,拍他的背,說果然吧。
才不是。就算是,也暫且得是他獨享的秘密,連薩克森也說不得。
曾經,薩克森是他唯一的盟友,在那大房子裏任何真心話,也都只能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在吹掉蠟燭的夜裏,拉起窗帘,挨著腦袋和薩克森說。
但那不是現在了。
巴伐利亞繞過一塊巨岩,路德維希和羅德里希便呈入了視界。伊莉莎白跑起來,薩克森有點激動,基爾伯特則是怔住了。
「喲,」他聽見自己說,和自己心跳搏擊的韻律,「阿西。」
他用手肘頂了下路德維希的胸膛,轉頭開羅德里希玩笑:「小少爺沒了本大爺晚上是不是就不敢睡覺啦?」
「您在說什麼蠢話。」
重逢好像沒有以為的那麼難,也可能是因為,腦海裏演練了太多次,等這個場景真實發生反而相形失色。胸口熱熱的,彷彿有什麼快滿出來,但又被身體吸收,重新成為自我。
路德維希拿出自家護照,給東德二人填了欄位,方能生效。伊莉莎白鬥志高昂地解說起來龍去脈,她和羅德里希如何私會、腦力激盪、四處奔走籌備了這一場官方支持的偷渡。
「都是為了你呢!」她說,早沒在生基爾伯特的氣,但這反而不好,他還但願她賭氣下去。
現在不是被溫情軟化的時候。
只剩下最後一條橫線上的簽名,這即能成為一紙真實的身份證明,基爾伯特卻住手了。他還是住手了,他的停頓給羅德里希看在眼裡,隱約察覺不啻是近鄉情卻而已。
他的銳氣減弱了,穿著現代便服猶如耍帥的嬉皮,血或者火的那雙紅眼只是平凡的上色隱形眼鏡。站在幾步之遙,他眼睜睜看基爾伯特倒掉筆,抬起頭,語帶歉意道:「我想我……我還是不去了。」
氣氛倏然符合天氣,變得涼爽。伊莉莎白那不斷給奧匈二人的貢獻加油添醋的滔滔話語停止下來。一片鴉雀無聲。
「家裏還有玻璃心的小鬼頭得照顧。其他人不是不想,就是自身難保。」基爾伯特心虛地說,不曉得心中的鬼是這一番謊話,抑或話是真的,他是對不住給他辜負掉一片好意的人。
會去大屋子聚會的人少了,聚會上話也少了。眾人的活潑冀望與東道主日漸消瘦孱弱的身體呈現滑稽的對比(還不說來的人明明少了氣場卻更加強於一家之主。)
可能基爾伯特一剎那在他身上看見了註定戰敗的自己或者誰,一時過不去,拍桌起身,聲響也驚嚇、震懾到他,旋而冷淡下來。
無論他們怎麼忤逆他,他都無所謂,同時也束手無策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基爾伯特怒目之外所罵的槐,是為他的乖張舉動暗自叫好的那一邊人:「本大爺都這麼努力了,為什麼你的健康還是毫無起色?!其他人除了造反跟偷懶來點會的好嗎?」
伊莉莎白恢復思考後第一反應,是衝上去摑基爾伯特一掌,同時東歐各國的紛紛議論活絡起來。臉頰的辣疼帶走了視覺,眼前一片焦黑,而基爾伯特確信短暫失明之前最後看見的,是布蘭辛斯基泛出水光的紫色雙眼。
擁有紫色眼睛的另一位如今亦注視著他。伊莉莎白岔了氣:「你要又說那套笨話了嗎?」
基爾伯特打著哈哈,說:「我就是不放心嘛!」
「他才不是你該放不下心的對象!」
「你不要吵啦婆娘!反正他的日子又不——」
不長了。
基爾伯特說出這個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篤定未來,立時說服了全場人。路德維希點頭:「我明白了。」
「薩克你先走好了。」
「不那……我也留著好了,不然都沒人替你擋伊莎的平底鍋。」
「白痴啊你每次不都幫著她打我!」
他們調笑起來,伊莉莎白大叫著你們這幫人都瘋了!基爾伯特將小冊子推回給路德維希,叫回去,伊莉莎白抱著頭喊都泡湯了啦你看你!
是太漫長的征伐使他疲憊了嗎?抑是在撫育路德維希的日子裏,把保護者的身份種進體內,習慣了把照顧別人的事兒攬到自己肩上。縱使是基爾伯特,終究也給人開發出了內心柔軟的面向?
羅德里希闔上眼,黑色的眼瞼後方躍起以基爾伯特為中心,或根本由基爾伯特的貧嘴吹起的腥風血雨,基爾伯特,桀傲不馴,道叛經離的基爾伯特,磨潤了他的狂與狷,把劍埋進他人軀體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秋天的陽光把這兒打點得溫馨細膩,羅德里希卻感到有點頭昏,伊莉莎白說得對,他假使有努力,亦都付諸東流了。
基爾伯特說既然久未透風,他要去溜達,後來演變成就地解散,路德維希和巴伐利亞待著發更多西德護照去,伊莉莎白牽引更多東德人入山林來,沒羅德里希的事了。他莫可奈何要獨自回家去,想當然爾是迷路了,所幸碰壁,碰上奧地利與匈牙利接壤的網。沿著這綿延鐵絲,他終歸會回到那一窟破洞。
不期遇一橫倒的粗木,羅德里希瞪那碩大的傾頹著攀滿莖蔓的樹幹,覺得被狠狠嘲笑了一場。鳥囀哄他稍事休息,羅德里希也就坐下了。
這麼說起來,連和那笨蛋先生最接近的曲目都變換了啊。羅德里希歎了口氣。
「你一個人在這幹嗎啊又迷路了嗎?」
對,就是迷路了。辨出來者後羅德里希恢復聞聲而豎起戒備前的姿勢,基爾伯特走出羅德里希背後的草叢,跳越樹幹,在他默許的背影旁坐下。
「我也會想散心的。」羅德里希答。
基爾伯特一時不知如何作聲。一會兒,他道:
「我很快就會回……回來了。」
「轉告令弟嗎?」
「啥?是在跟你說啦。」隨著詫異的語尾轉弱,基爾伯特將就著接下去說:「給我靠一下吧。」
羅德里希感受到肩膀多出的重量,不久是另一種呼吸的節奏。他讓借人枕著的手臂划出,泊岸在對方腰際。
「假如冬天變得更冷,請多加幾件衣服。」
「嗯。」